近日，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考古学与人类学系尚雪副教授课题组与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合作，对陕西省渭南市澄城县居安墓地开展高精度稳定同位素分析，结合牙结石淀粉粒证据，为揭示东周时期秦国贵族个体生活史，理解古代先民营养状况、社会分层以及饮食习俗提供了新视角。研究成果“Isotope analysis of aristocratic dietary and lifestyles in Northwest China during the Eastern Zhou period”于2025年6月在线发表于国际核心学术期刊《npj Heritage Science》（SCIE&AHCI索引）中。文章通讯作者为人文学院考古学与人类学系尚雪副教授，第一作者为中国科学院大学2022级博士生崔梦洁（培养单位：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图1 居安墓地位置图
据文献记载，春秋早期，秦国领土分布关中西部地区，关中东部则受晋国控制，随着秦晋的扩张，二者围绕着河西地区的控制权争夺展开了数百年的战争，在此背景下，秦国出于战略目的在渭南地区修建了“王官城”这一军事要塞。居安墓地位于陕西省渭南市大居安村，考古学证据与历史文献结合推测该墓地与王官城密切相关。研究聚焦于居安墓地中两座随葬青铜器的等级贵族墓葬：一座为年轻男性墓主（M8），另一座为年轻女性墓主（M158），值得注意的是后者墓中还发现了两名殉葬个体。丰富的随葬品和殉葬现象表明了墓主人的贵族身份，也为了解当时的社会结构提供了独特样本。
为深入探究个体一生的饮食变迁，研究团队采用了多学科科技手段协同分析。骨骼胶原的碳（δ¹³C）、氮（δ¹⁵N）稳定同位素分析提供了个体去世前较长一段时间的平均饮食信号，是研究成年期饮食的常规方法。然而单一指标所能获取的信息十分有限。为了克服这一局限，本研究运用了高分辨率牙本质序列稳定同位素分析方法。该方法通过沿牙齿生长方向连续微创取样并测定牙本质胶原中的δ¹³C和δ¹⁵N值，如同解读树木年轮，科学家们得以按年为尺度精细重建个体从婴儿期直至青少年时期的逐年饮食变化轨迹，提供了高精度的生命史分辨率。此外，对牙釉质进行碳（δ¹³C）和氧（δ¹⁸O）稳定同位素分析，前者补充了植物类食物来源信息，后者则通过其与当地水源的相关性，提供了个体在牙釉质矿化关键期（主要为婴幼儿及儿童早期）所生活区域的气候环境线索。为进一步明确植物性食物的具体种类，研究还对女性贵族（M158）牙齿结石中提取的微体化石进行了淀粉粒分析，提供了其摄入植物种类的直接证据。这种多组织（骨、牙本质、牙釉质）、多指标（δ¹³C、δ¹⁵N、δ¹⁸O）、多方法（同位素、淀粉粒）的整合研究策略，实现了从婴儿期到成年期的生命史全覆盖，为解读古代个体生活史提供了强大的技术支撑。
图2 牙齿序列稳定同位素随年龄变化曲线
综合分析结果勾勒出一幅由社会身份和性别定义的饮食图景。男性贵族的一生饮食均以小米为主食，并伴随极高的动物蛋白摄入。其骨胶原氮同位素值显著高于附近遗址的普通平民和本研究中分析的女性殉葬个体，印证了古代肉食者常指代社会地位较高人群的历史记载。女性贵族的饮食模式呈现独特轨迹。尽管地位显赫，但其动物蛋白摄入量明显低于男性贵族，甚至低于其墓中那位女性殉葬个体。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在其儿童期，植物性食物中小麦或水稻等C3类植物的比例显著升高，在约七岁时达到峰值。牙结石淀粉粒分析识别出了稻米、大麦或小麦、粟或黍以及薏米的淀粉粒，表明其饮食来源多样。殉葬个体的同位素数据描绘出社会底层的饮食状况。女性殉葬个体的饮食以小米为主，肉食摄入水平最低，骨胶原氮同位素值与附近遗址普通平民相当，反映了殉葬者植物性食物占主导、动物蛋白匮乏的边缘化特征。
图3 牙结石淀粉粒分析图版
牙本质序列同位素数据生动记录了个体成长过程中的饮食变迁与社会化关键节点。所有个体都经历了母乳喂养和断奶过程。两位贵族的断奶时间约为两岁半至三岁，与《礼记》记载的贵族哺乳期传统吻合。而那位女性殉葬个体的断奶时间则明显更早，仅约一岁三个月。研究者认为，这很可能直接反映了殉葬者及其母亲不自由的身份地位。断奶之后的童年期，所有个体的C3类植物摄入均增加，但基于性别的饮食分化已开始显现：男性贵族的肉食摄入很快恢复并维持高水平；两位女性的肉食摄入则相对较低。女性贵族在此阶段对C3植物的依赖尤为显著。当个体进入青少年期，即中国古代男女开始接受不同社会教化和承担责任的年龄节点，饮食变化更为显著。女性贵族的饮食结构在约七岁后转向与本地更为一致的小米为主食，反映了其社会角色的确立。男性贵族在接近成丁服役年龄时，其高肉食水平出现短暂下降波动，研究者推测可能反映了军事服役期间饮食来源的变化。对女性贵族牙釉质的氧同位素分析揭示，其童年生活环境比居安本地更为温暖湿润。结合她在童年期显著的C3主导饮食模式，以及其成年骨胶原显示的相对较低肉食水平，研究推断这位女性贵族很可能在生命早期经历了跨区域迁移，可能是一位来自东方或南方诸侯国的贵族新娘，其婚姻体现了春秋时期常见的政治联姻策略。尽管婚后努力适应本地饮食习惯，其牙结石中多样的植物淀粉粒及终其一生的相对低肉食水平，仍保留了她原生饮食文化的印记。
图4 个体不同年龄阶段稳定同位素变化曲线
这项研究表明，食物消费不仅是生物需求，更是深刻的社会文化实践，编码着个体的身份认同与社会关系。个体一生的饮食结构受到年龄、性别和社会角色的系统性塑造，从婴儿断奶、童年成长到青少年社会角色的确立与成年后可能的迁移，人生不同阶段的身份转换都可能伴随着饮食结构的改变。通过追踪个体生命历程中的饮食变化轨迹，本研究揭示了稳定同位素分析在重建古代社会动态、追溯个体生命历程方面的独特优势和巨大潜力。
中国科学院大学人文学院尚雪副教授课题组长期从事环境考古与农业考古的研究阐释工作，综合利用多种方法解读古代农业活动与环境、社会演化之间的关系，深入挖掘中国古代先民的生存智慧，致力于“挖掘中华五千年文明中的精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展示中华民族的独特精神标识，更好构筑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
本研究工作得到得到国家自然科学基金（No. 4227744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No. 21BKG040）的资助。
原文链接：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0494-025-01843-3
